葉竺弦 (輔仁大學語言所碩士)

吾愛真理,吾更愛吾師追憶湯廷池老師

2008年,剛進輔仁大學語言學研究所的我,在課表上看到了湯老師的名字,知道那是一位大學時期的老師曾提過的知名學者,心裡充滿了興奮。因為學分已經選滿,那時又懷著要一睹大師的風采的想法,而去旁聽老師的課。第一次在課堂裡見到老師,心裡想著:真的是面容好慈祥的老人啊!開始想像著春風化雨的情節。上課一開始,便接受了「震撼教育」。老師犀利地開始提問,讓班上所有同學輪流回答,還記得偌大的班級裡,坐著約莫五、六十位研究所同學,大家全變得像不知所措的小學生一般。這樣的衝突感,便是我對老師的第一印象。

一個學年很快地就過去了,原先聽課的同學,也去了大半。那年接近暑假,老師說他會開課,幫助在座的日文老師們寫論文,但老師也提到課程裡,由於有日本籍的指導學生,他會全程用日文上課。因為想多學習日文,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我,又跑去旁聽了。記得一開始,老師在翻譯所會議室裡上課的圓桌,坐的都是研究所的老師,與老師的指導學生,我沒有多想地坐到了教室的邊緣。開始上課,老師便叫我坐到離他最近的一個位置,並說道:來聽課了,很好。果不其然,一天下來的課,老師精神奕奕,而我卻已經不成人形。老師問我:都還聽得懂嗎?我按實回答:我的頭很昏。老師笑了一笑。隔週上課,老師便把日文講過的課程,再用中文解釋了一次,來幫助我學習。

研究所二年級的時候,一直過得無憂無慮的我,遭逢了母親離世的變故,請了很長的假。服喪中間,回到老師的課堂上,老師在上課前讓我陪他走走,我永遠記得老師那時告訴我,要節哀、堅強,只要一直把媽媽放在心裡,她就永遠都在。在課堂裡,老師說到了少年時期,失去了父親,對父親的思念,並吟了一首百人一首的俳句,是古人訴說對已逝的母親的想念,送給了我。母親離開了四年,一直思念的父親也跟隨了她的腳步,老師知道父親的身體狀況不好時,告訴了我推荐的醫生,父親離開的時候,老師可惜著沒能認識父親,給父親打氣。

老師是位對於學問、真理的追求一絲不苟的大學者,是眾所周知的事。但,在我的眼裡,老師更是一個把他人的事看得比自身來得更重的長者,與一個有血肉的多情男子。還記得跟在老師身邊,接受老師論文指導的時候,除了要多讀書的要求以外,我最常被老師催促的,大概就是減肥與交女友。老師每每都告訴我,男生談感情,就要主動,要多為自己的未來想想。見到我被動、笨拙,他又急得說要替我向女生說,嚇得我逃給老師找。老師總是如此,對學生視如己出,只是他不曉得,很少男子有他的浪漫與多情。

說到多情、浪漫,老師常在課堂裡,以百人一首、英詩作為教材,最難忘的,是那些以師母為主角的例句,與那一首Robert HerrickTo Electra。看到老師吟詩的神情,與聽那些他與師母年少時相知相守的情事,很是迷人。想起師母,老師曾幾次情不自禁地,在課堂上哭泣,老師用情至深,也讓人心疼。老師也是愛惜子女的父親,從他課堂裡的談話,都能透露對子女成就的自豪,與照料自己與師母的不捨。

從輔大畢業,隔年,父親離世,老師希望我進博士班來告慰父母,也在老師的鼓勵與幫助下,我進了政治大學就讀博士班。我想繼續向老師求學問,想繼續學習老師人生的智慧,想繼續照看老師,我還是在老師上課的時候,跑回課堂,做老師的跟屁蟲。後來,老師讓我來接他,一起坐計程車上下課。那段時間,老師就算前晚沒有睡好,還是打起精神,教我語言學,教我做人的道理。我知道老師疼我,有幾次不小心睡過了頭,讓老師等了,老師不責備我,還是在車上告訴我什麼當做,什麼不當做。

前兩年,老師的身體與精神開始不如往昔。就算疲憊不堪,行動不便,老師還是視教育為己任。記得那時何萬順老師關心老師,想知道為什麼老師如此辛苦、不舒服,還是沒有怨尤地付出。老師告訴我,教育是他的天職,就算自己已是風中殘燭,只要一息尚存,他就會燃燒生命,奉獻自己。老師也確確實實地做到了。老師曾引用William Smith Clark在北海道農學校對學生勉勵的那句 “Boys, be ambitious. Like this old man.” 來鼓勵我們,我知道僅管很難,但比起學問的追求,對於那些生命裡來去種種的珍惜與付出,是我更想向老師看齊的。

學生

葉竺弦
(輔仁大學語言所碩士、政治大學語言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