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辰生(清大語言所學生)
感念記憶中的恩師湯廷池教授
能夠成為湯廷池教授的學生是我這輩子的榮耀。這段三十二年的師生情緣,在我的腦海裡充滿了太多太多的回憶和感受。在進入清大語言所之前,對湯老師的「認識」主要來自湯老師的「天龍八部」和昔日大學師長對湯廷池教授的描述。
和湯老師第一次接觸時,我還是一個國立高雄師範學院英語系四年級的學生。這次不敢奢望的接觸,起源於我運用苦讀湯老師的「國語變形語法研究 第一集:移位變形」和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Grammar(Henk van Riemsdiji and Edwin Williams)這兩本書的心得,寫了一篇十來頁的文章。我斗膽地給湯老師寫了一封信,並連同文章一起寄了出去。三個星期後,在我幾乎忘了這件事的情況下,收到了一張正反面都「爬」滿螞蟻般細字,連收信人姓名和住址都快認不出來的明信片。湯廷池教授回我的信,這句話當下佔滿了我的腦海。信中,湯老師不忍對我的文章有過度的批評,取而代之的是鼓勵和引導。
一九八八年秋天,在結束一年的實習後,我有幸進入清大語言所,開始了我的語言學人生。上湯老師的第一堂課時,逐一認識班上同學的老師在唸到「辰生」兩字時,問起:你是不是那個寄論文給我的學生?我略帶緊張地答了聲「是」。當時的場景,就是三十二年後的今天,我也只能用「一切盡在無言中」來描述。
那一年十月的某天湯老師在課堂上,邀請班上同學,當天下午四點一起到十八尖山跑步。很難想像,跑步之前,還得先做個半小時操。在踏出第一步後,對十八尖山完全沒有概念的我,只能跟在湯老師後頭跑。跑著跑著到達山頂觀音亭時,我發現後面的人都不見了,眼前只剩湯老師和林若望學長。當時令我有點失望的是觀音亭不是終點,接續而來的是既蜿蜒又漫長的下坡道。在腦袋瓜略帶暈眩的狀態下,我看到了一條後來才知道叫寶山路的馬路,但我已經有點懷疑它會是終點。只見湯老師在腳踩兩條馬路交會線時,轉身迎面跑來。別無選擇的我只能照著做。當下,眼前那道又長又陡的長坡令我意識到這是一次不知道終點在哪裡的長跑。我不再奢望山頂上的觀音亭是終點。過了觀音亭,見林若望學長突然超前湯老師,老師馬上超回來,兩人一來一往,一路殺向起跑點的涼亭,沒停下來的腳步繼續往山下衝,來到自來水廠的大門,又往回跑。我心中想著難不成又要再來一次。再次回到起跑點的涼亭時,出呼意料地,湯老師停下來了。這次跑步讓我對湯廷池老師有了和多數同儕不一樣的認知和感受。而後,在伴隨著十八尖山的月光和勁風的碩士生歲月裡,我深切地體驗到湯老師無論是教書、研究或跑步的態度都是一致的。
碩二那年夏天,我向老師提到打算以探討「都」的量化現象為碩士論文的題目時,老師先是淡淡地說這個題目非常地難,隔了幾秒,又說:黃正德老師的碩士論文被我刪掉了三分之一,你想你的我會刪多少?我靜默無語地站在一旁。在十八尖山邊跑邊「寫」論文的過程中,老師幾乎不「干預」,而是時而提醒我「不要太快、要有耐心、持之以恆」。後來我寫的碩士論文,老師只看了幾頁,但是我不敢抱怨,因為如果他真的看完了,那應該已不成論文了。
碩士班畢業後,我沒有聽從老師的話,留在清大唸博士。老師因為這件事對我非常地不高興。一九九六年回臺灣參加會議時,遠遠地看到湯老師,距離上次看到老師時,已經快四年了。那一年老師從清大退休了。當天晚上,湯老師看到我時,要陳光明學長弄來兩杯啤酒,要我跟他一起把酒乾了,從老師的眼神中,我知道老師有話要說,但又不想說出來。那一刻,我忽然感受到自己真的很幸運,因為老師之前,用那嚴厲但略帶距離的方式來教導我。
我相信每個受教於湯老師的學生對老師肯定有著不同的回憶和感受。不管你們的回憶和感受和我有多麼大的差異,對我而言,我的恩師湯廷池教授是一位嚴師,對學生總是教得嚴導得慎,是一位良師,對學生總是愛之深責之切。